大切悲

閃閃發光
紛紛揚揚

向著你落下

[宏锐]荒谬故事。

因为需求太多所以不愿道明,因为需求不多所以不大懂得。
都是些儿女情长的东西。没有大东西在里面,很狭隘也很短小。
LOFTER的分段太迷,打爆程序猿叔叔。请大家将就着看,谢谢包容。

荒谬故事。

西西弗斯是很幸福的。

宏锐。

一.

对待感情方面的事,杨锐总是很迟钝。

跟他提起来,他总是会一面睁大眼睛,一面搓着右手,眼睛里写得都是满满的茫然。他低了低头,再抬起眼皮时,茫然已经变成了老练的应付。他表情自如,语气诚恳,浅浅道一句——我不知道,我不懂,军人哪管这些。随后霸气转身,脚都不滑的。

老狐狸一只,尾巴甩得都可以趾高气昂些。

就像杨锐说的一样,军人哪管这些。这些也不应该缠绕在他们身旁左右。每天要担忧的事太多了,左一件右一件,唯独离不开国家。
石头除外,石头心里藏心思,重重叠叠,谁都翻不出来,也翻不明白。他看起来直,甚至有些愣头愣脑,但只要有些地方他认了死理,那就一定被保护的坚不可摧,谁都没办法搬开。
除了佟莉。石头面对佟莉的事儿总会上几个层次多几分想法,然而每当佟莉往他那儿一瞅,他又立刻不噤声了。
大家都是糙汉,看得出来却琢磨不明白。顶多拿嘴上不怎么恶意地调侃两句,只道石头人面善心,从没细细思考过,人家对待自己,和对待佟莉那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。

队里最迟钝的还是徐宏。

徐宏这个人没什么感情需求,无论关于哪方面。初中那会儿有小女孩暗恋他,最后却不了了之。这也是初中毕业好久以后才从别人嘴里听来的,那些日子飞快的像蝴蝶飞走了。
提起小惠也是一口一个茫然。他认识,杨惠嘛,杨锐妹妹。队长站在他旁边靠着后面的装甲车。他刚刚说完和平是可贵的,队长绕了个弯子又别到这上面去了。
怪不得前几天叫住他时那一脸憋屈,敢情儿是他家妹妹让他带话给自己了。
徐宏留给队长满脸茫然,杨锐完全不在意这些。对杨锐而言把话带到这里已经是极大的努力,剩下的缘分全靠这两只天涯鸟造化。杨锐终于把这件憋了好久的事带给徐宏,看得出来他很高兴,坦坦荡荡继续把脑袋掰正等待命令。徐宏见他谨慎又很舒心地叹了一口气,心里总觉得对这人而言感情是不是件难事。
自古哥哥难过妹妹关,情理之中。徐宏保持刚才僵硬的姿势又看了杨锐几秒,把身体摆正时觉得脑仁儿直蹦蹦。

杨锐在战场待的很久了,徐宏初见杨锐时就觉得这人身上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。是久经战场的人才会特有的,像液化了的刀子,锐利又刺痛。徐宏知道这人平时费劲巴力的想把那些东西收起来,努力摆出一副和蔼可亲又自然的模样,但一到特殊情况下又立马洒了一地。徐宏小时候痴迷武林高手,碧血剑还是天龙八部,他都翻了个遍。而他仿佛能看见杨锐修炼出的一身功夫,自带真气,拢在他周身,不停断地给旁边人带来波动。
至于为什么能看出来,你得问问队长一踏进宿舍就集体藏手机的各位队员。徐宏有幸体会过,队长人影和声音都没出现,其他人就纷纷快速且沉默的把手机塞起来,搞得像是个凝重的仪式,训练都没这么严肃过。
后脚杨锐就进了屋,徐宏都看傻了。

多少人想要拥有这种气场却求之不得,唯独杨锐对此焦头烂额。常常捂着头说怎么办,因为总会惊动感知事物很敏感的人。

有几次很罕见的休息,他和徐宏在街上溜达。这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,只不过碰巧在一座城市里转悠,就像大雁飞到某一处落脚的栖息。于是这两只大雁通过现代通讯设备联系发觉对方也在此处,自然而然凑去了一块成双散步。
那几天天气一直很好,天空蓝得足以让人淹死在里面。阳光也金灿灿到了一定程度,全城市都被笼罩在这种虚无缥缈又华丽的氛围。柳絮被风带着跑,落成一群金球球。当年已经开始整治杨柳絮,但反倒一年比一年增多。如果愿意,其实可以让卖唱在旁弹吉他唱民谣,因为此时此刻一切都慵懒到了全身心放松的地步。
他俩走在大马路,肩并肩,柳絮落到头上。杨锐和徐宏的肩膀都被阳光打湿一大片。其实这种感觉很怪异,两个人都各自闷闷使劲儿不让自己和对方步伐一致,却偏偏总在放松说话时再度重合。反复几次终于放弃了,进一家商店买水,却听见背后老板娘和结账的客人小声嘀咕,哎你看那俩人,一瞅就当兵的。
客人睁大眼睛问,怎么看出来的?
老板娘漫不经心地给他结账,都是平头,又精瘦精瘦的,走路步伐还一致。更重要的是,进门时左边那小矮个儿身上气场一看就不一样,怕不是个头头噢。

说得还挺玄乎,这倒是不知道该不该信了。总之那句“小矮个儿”让徐宏笑了大半年。每每提起他都会笑开花,比杨锐种的菜势头都要好。杨锐很冷静地看他一眼,他自然地转了个弯儿就往门外蹭。

镀金的小矮个儿。徐宏边走边思考,似乎还能望见在阳光下咬着牙,不肯与他步伐同流合污的杨锐。至此总是能想起王尔德的快乐王子。这故事是他的童年记忆。

杨锐天生不安稳,但不闹,干了些什么事情只铆足了劲儿憋笑,却也不轻松。每天写完文件训练完就四处在舰上晃悠——但多半没这个闲时候。一旦碰上了,徐宏脑袋就会伸出去半个,看杨锐一圈圈在舰里走,不吱声也不哼歌,脚步回响在整个走廊,空荡荡的,如同孤魂野鬼踽踽独行。

徐宏问起过杨锐缘由,在他们出发做任务的前夕。他实在受不了大半夜舰里有脚步声,每每听见都得吓的心脏突突出来在地上蹦。他们谁都不怕战场,不怕乱七八糟那些不法分子,偏偏惧怕鬼片,看一次能好几天睡不安稳。杨锐听见他问话,耳朵一支棱倒是满不在意,头也没抬,皱着眉不停翻手里那沓子档案,和徐宏说——我不就批文件太累吗,出来走走。可徐宏知道那不是真的。
要只是因为批文件太累,徐宏就不会在罗星出事儿那天晚上,看杨锐直直走到后半夜。
这人怎么这么别扭。徐宏靠在寝室门,看着杨锐在那儿想。

徐宏若有所思。杨锐偏头瞥他一眼,没说话,但他气场实在没顾得上收敛。徐宏在杨锐看他那一瞬就感受到了队长的目光。好像刀子啊。徐宏继续保持沉默,杨锐也没有说话。他俩别别扭扭按着这份共享的沉默,谁都不肯先开口。
他俩在原地保持这种姿势硬生生挺了几分钟,直到李懂进来报告。进门那一刻这俩差点没把人家吓死。

卧槽。李懂按住心脏,颤颤巍巍和陆琛说,队长和副队长刚才跟雕塑一样。
陆琛脑袋往李懂那里一探,你进去时他俩说啥没有?
李懂惊魂未定,连忙摇头说没有,啥都没说。不过他仔细回忆了一会儿,倒是想起个细节。什么队长含情脉脉深情凝视,副队长别头沉默婉拒,陆琛听过去只一个劲儿傻乐。

于是当徐宏和杨锐走出房间去弄任务装备时,一路上引得大家纷纷侧目。徐宏接了一道儿此种目光,脑袋上顶了无数个黑漆漆问号。杨锐最后也有点耐不住,回头问杨锐: 你是不是说什么了?
徐宏愣了,说没有啊。
那他们怎么都看咱俩?
我也懵。

杨锐看着徐宏,徐宏只觉得自己的脸要被他用视线烧光,还得是淋漓尽致的那种。他用当年和人在学校后门打架时的眼神力度看回去,结果还没看上几秒,对面那人就早早儿撤了视线。他挥挥手说得了,然后又问他一句,有什么不满吗?
徐宏脑袋一灵光,深知他指的是什么。立刻不动声色诚恳地说,没有。
杨锐绷不住脸,笑开了。徐宏觉得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带着扳回一城的喜悦和狡黠。

于是徐宏再也没问过杨锐这件事。

其实杨锐不怕徐宏问,徐宏也不在意。但他知道这个人从里到外散发着别扭劲儿。杨锐较真,也不肯示弱,不愿轻易地把内里的事物宣告世界。所以有些时候在外人看来,他什么都不说是逞强,是钻牛角尖。是蚂蚁要把大象拖进洞,羚羊横渡大西洋。幸好徐宏认识他。
也不是幸好不幸好的事儿。徐宏常常想,这也就是碰上了。
碰不上呢?杨锐还是杨锐,迈开正步一走路,严厉时铁腕政策,平日里蔫儿着坏,在军舰内部绕来绕去脚下生风。每天活得豁豁达达,浇菜又养猫,时不时和妹妹通个电话。出任务照样要受伤,回来依旧要写报告。
徐宏呢?徐宏照样日复一日过生活,大量的训练足以让他每天的行程被塞成春运的旅行包。偶尔抬头望望天空,有机会打打电话报个平安。和一帮兵兄弟东拉西扯叫得欢,晚上挨到枕头就入睡,或许一辈子也鲜少上战场。

好像都不是谁不认识谁就过不下去那种。

但好像也只有几个人能体会出杨锐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儿,徐宏算上一个,所以这照样还是件很好很好的事情。

杨锐没有感谢过徐宏在身边,而徐宏也对此只字不提。这种沉默是默契,却不带有歧义。他们对彼此要求都不多,只不过有时视线会在无意中撞到一起去。徐宏自认为是意外,而每每杨锐又是最先把视线挪开的人,还不动声色。像一尾鱼在湖里静静滑开,又像是哪里被惊动的猫。
徐宏没有尝试捞过那条鱼,也不会安抚那只猫。只是站在原地暗自想,这也算别扭的一种表现手法吗?又谁惹到队长了?
可好像也没事。杨锐站他旁边举着手机,笑嘻嘻地说,哎徐宏,你看,居然会有人问当一只猫是什么感受,这也太傻了。

徐宏表示连连同意,然后没过两天就在杨锐的知乎账号上看到他关注了此问题。

谁傻啊,谁傻啊?徐宏仰天长叹,一边想着这大蛟龙要完,一边也跟着关注了这个问题。

凑整呗。他心里念叨。

正好也闲来无事,他点开问题翻翻里面的内容,全都是以猫视角为叙述的故事。喵和咪飞了满天,吾辈和汝等层出不穷。徐宏看得哭笑不得,心里却在想象杨锐看到这些答案时的表情。
应该会笑得褶子层层叠叠堆在眼角。徐宏关掉手机把它往自个儿兜里一揣,走出房间时又碰巧遇到罗星和庄羽。他俩勾肩搭背笑嘻嘻的边走边聊,遇见徐宏表情的确突然严肃不少,手也放下了,可并不紧张,坦荡地杵在原地对徐宏敬了个礼。
徐宏扪心自问自己气场就那么不如杨锐吗?就这么没有权威吗?就这么……
他本想说他们两句,话到嘴边儿又鬼使神差变成问杨锐在哪儿。罗星和庄羽手指双双冲旁边一伸,报告副队长,队长在训练室。徐宏点点头道谢,迈开腿走了没几步,又回头问他俩,你们去哪儿啊?

报告副队长,我们去找李懂和陆琛。

徐宏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,转身去找杨锐。

拐过几个弯儿,又踩碎几滩光影,徐宏终于在训练室门口望见杨锐。杨锐一个人坐在练平板卧推的长凳上望着外面蓝天大海发呆,阳光几乎拢了他大半个身子。整个室内一片金灿灿的祥和,徐宏瞅着杨锐没有几分钟,又很快走了。

他有时候就会下意识去找杨锐,就像杨锐有时也会下意识来找他。场面无一例外只定格在门口或远处,又或者相对无言。好像所有队员都有这个通病。
战场有时确实不等人。在这种长远且深刻的影响下,所有人都有些抹不开又道不明。这种情感似乎被大家论为战友情,但另一层面下就又是另一码事。
徐宏分不清,也不太想分清。有些东西摆在明面上光荣,私底下一讨论就好像是玷污了。
杨锐更是只字不提。谈及徐宏,他也只肯淡淡提一嘴,对,就那个副队长。明明是爆破手,每回都被逼成拆弹专家的那个。

没了?

没了。就这样啊,还能说什么?眼睛很大吗?宽5厘米高2厘米,不算军事机密。

杨锐扬了扬手满脸坦荡,徐宏在旁边内心一片荒芜。

说到底为什么你会这么熟悉啊。

徐宏原路返回自己房间,没歇息多一会儿抬头就看见杨锐。杨锐站在门口,正好和他视线对上。于是从门外大大方方走进来,站在徐宏面前问他: 刚才找我有什么事儿?徐宏说没有,头一次体会到何为心慌。
战场上没有过,敌人将刀抵在他喉咙时没有过,偷偷玩电脑游戏被父母抓到也不曾有过。但某天终会有人的眼神化作钟杵,而心作钟,被敲上一次可以颤动很久,并发出回响。
这个心慌大抵不是好事,但又细细分辨不出来。杨锐看看他,接着把头转过去直咧开嘴乐,一点儿也没有身为队长的严肃。他开口,说没想到我会知道你刚才找我吧?徐宏几乎是瞬间就把那些形而上的东西全给扔出去,头连忙点点,但私下却在想,就知道你会猜到。

二.

第一次上战场时徐宏并不会料到一些事情,就像他不会知道自己即将看到什么。他前天晚上的所有惴惴不安在第二天全部化成实质。有很多人死了,也有很多人受伤,更多的人将会留下严重的心理创口,且将花费一生时间克服。每一个人都成为了苦痛与灾难的实体。
这种表现放在场面上就很难让人能接受了,视线所到之处皆悲哀。这是所有新兵都会有的不安与沉痛。
徐宏站在原地愣了那么一会儿,所幸心理素质过得去,立刻低头抓紧时间,竭尽所能去寻找伤者。

他找到一个,那个人血肉模糊的躺在草坑里。

蛟龙的每个成员都会一些简易包扎和治疗技术,但面对一个受伤严重、苟延残喘的平民,多半很难抢救过来。徐宏手足无措地尝试捂住那处泵血的伤口,手套已经被血浸染得湿漉漉,但最终那个人还是死去了。世上没有谁可以阻止真正的死亡。他生前最后一眼望到的是徐宏。
那个眼神刺穿了徐宏,并作剥皮刀,将他完整又痛苦的同身体剥开。他觉得神智或许高飞天上,有过一瞬间与世界的间离。而后巨大的愧疚感要将他压碎。

如果那时候陆琛在,他完全可以告诉徐宏不必如此,死亡是必然的事情,什么时候死则是命数。又或者徐宏如果老练,他自然明白一切,也会对自己说已经尽力。然而此时的徐宏年轻到一无所有的地步。唯一拥有的在凡人间歌颂的幸福,则被那个眼神永远地剥夺了。

他没有掉眼泪,现在不会,以后也将很少会。他尚处于理智控制范畴内,但思绪早已化成虚空。有人踢踏着尘土走过来,紧接着徐宏的背包便感受到一股拉力——徐宏应力站起身,破碎的世界里好像只有杨锐是完整的。

杨锐那时候不是队长,徐宏也不是副队长。他们在这场战斗之前只是擦肩而过的关系。徐宏知道他,一个四年老兵,非常有实力; 杨锐也记得徐宏,据说是很有潜力的新兵蛋子。此刻他们相视无言,这已经映照出他们日后的无数次缄默。杨锐伸出手拍拍徐宏的肩膀。也就是在这个瞬间,徐宏被释然的欣快感一遍遍冲刷。

或许是有很多人死在这儿了。但至少我们还活着,然后继续为了更少的牺牲去牺牲。杨锐说。有风吹过树林。

再后来杨锐成为了队长,徐宏成了副队。有些日子里徐宏偶尔会想起这件事,尤其是那些出任务、有人受伤的夜晚。脑袋里一遍遍播放的都是杨锐跟他说话的语气、神态和当地状况。
那句话被惦念了许久,徐宏时常翻来覆去地在心里读,在心里琢磨。那些场景似乎都少不了杨锐。徐宏总感到被这句话宽恕。

他们偶尔也会做噩梦,故地重游,再经历一遍所有结局已定的故事。往往在后半夜醒来。猛然起身,能从窗户看到明月高悬,外面的海浪泛着刺刺白光拍在舰船上。
躺下去以后暂时是睡不着了。徐宏满头大汗,呼吸急促如气筒。他们这时还在一个寝室凑合,杨锐被动静惊醒,徐宏借着月亮能看见他眼睛反着微弱的光。
他们在黑暗中对视。杨锐深深呼出一口气,跟徐宏说,我也总这样。
徐宏的气息在刻意调节和控制下渐渐趋于平稳,视线仍然没脱离杨锐。杨锐也没挪开,而后他开口说,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。

他非常正式地清了清嗓子:“从前呢,有个非常牛逼又机智的小伙子。但是他实在是太聪明了,所以被众神惩罚,要求他推石头上山,到了山顶就可以结束。但是这个石头吧,它一到山顶就会掉下来。所以这个小伙子以后日日夜夜推着一块石头,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……”

徐宏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:“你这儿哪听来的故事啊?”

他看不太清杨锐的脸,但仍然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自豪:“小时候我给我妹讲过,就在什么寓言故事书里面。我接着给你讲啊,这个小伙子后来被活生生累死了。”

徐宏选择沉默。杨锐就立刻感受出徐宏拒绝的意味,有点气愤地说,不管这个故事怎么样,你起码不焦虑了吧?

…那你觉得这故事有什么意义吗?徐宏迟疑片刻才再度说话。

杨锐歪着个脑袋思索半天。

这故事本身就没什么意义吧。哎哎,什么都问意义就没意思了。世界本来就无意义。我问你,你知道尼采吗?

徐宏说不知道。

那加缪呢?

徐宏说你问我我问谁去。

杨锐说那不就得了吗!我给你讲故事你还觉得故事不好听?

徐宏在心里呐喊队长这根本没前后联系吧,却还是平静地问杨锐,那你知道吗?

杨锐坦率地一笑,我就觉得这俩名字叫起来怪顺口的。

徐宏隔着中间的寝室过道一扬手,晚安队长明天见队长。

杨锐冲着他小声呐喊,没良心的,你都不说句谢谢吗?

谢谢队长晚安队长。

行了,晚安。

一时间又只听得见海浪声,杨锐拽被子的声音窸窸窣窣传过来,很快静默了。徐宏躺在床上,琢磨片刻还是翻过身对杨锐说,下次你要做这种梦,换我给你讲故事。

杨锐没有回答,但徐宏听得见那声渺小到要被海浪掩过的轻笑。他也跟着笑了,然后开始回忆小时候听过的那些故事。徐宏想,下次不如给他讲快乐王子。

这样的梦不是天天都做,但此种状态确实持续了一段时间。每当晚上有人因此惊醒,另一个人必定起身为他讲故事。杨锐大汗淋漓地蜷在床上小声吐槽这快乐王子最后也太惨了点,徐宏睡眼惺忪地说是啊,但幸好还有燕子陪他。同时在心里与他讲,其实我也是那只燕子。

杨锐深深叹了一口气,徐宏摸着黑给他抽了张纸递过去,他说你擦擦汗然后早点睡吧。杨锐把纸巾拽进自己手里,团成皱巴巴一个球。他说我在想个事儿,说出此话时还装模作样地半眯起眼睛,皱了眉毛,很深邃的样子。徐宏缩回床上看着他,什么事儿啊?杨锐回答他,我在想下次给你讲什么。

你给你妹妹不讲过挺多的?

是啊,这不快讲完了。

我也没多少存货了。你要不讲鬼故事吧。

杨锐乐了,你敢听我还不敢讲呢。

徐宏抖着肩膀一抽一抽地笑。

后来的一些日子里,杨锐在某天终于发现实在没有故事可讲了。但念在徐宏和他的约定,他还是竭尽全力,使出浑身解数,硬生生给徐宏编了个故事出来。徐宏边听边笑,杨锐瞪他一眼——但实际上徐宏根本看不清,所以毫无自觉。杨锐尝试把这个故事讲完,但硬伤可能有些多,最后杨锐连“从前有座山,山里有座庙”都给搬出来扯了。
徐宏没有憋住,噗嗤一下笑出了声。杨锐本想过去踹他一脚,下床的时候差点挫到大脚趾。
徐宏快要笑死了,赶紧起身去安慰已经忍不住要开始爆粗口的队长。

就算如此,杨锐也死活不肯讲鬼故事。
他不敢讲鬼故事,不代表徐宏不敢说。有次徐宏就给他讲了。因为都上过战场,看得场面都太过纷杂,尤其是像杨锐这样的老兵。所以徐宏竭尽全力营造一种诡异的氛围。他压低声音说,有一个女人走在路上……

突然!!!!!

这俩人都坐在地上,盘着个腿儿,距离很近,膝盖快要蹭到膝盖了。杨锐在徐宏那声惊吼之后,几乎是吓得瞬间就照他脑袋劈下去。徐宏堪堪听到风声,下意识往旁边一歪脑袋,迅速伸手,紧紧勒住杨锐的手腕。杨锐另一只手冲徐宏腹部攮去。徐宏立即跟上,在拳头接触到布料前成功做好防御。
妈的。杨锐虚着声骂了句脏话,施了力气要把手抽回来,徐宏则死死捏着,向后拽,不肯放行。
他们两个这么较劲儿,谁都不肯先示弱。房间里只听得到布料摩擦的回响。
而后杨锐笑着叹了一口气,忽然泄力。徐宏没能止住,受惯性影响向后倒。杨锐立刻压上去,气息不稳,喘得慌。徐宏也呼吸急促,却笑出声音,及时伸出右手臂挡住了杨锐砸下来的胳膊。

杨锐,这又不是训练课。

你这时候倒不叫队长了?

不叫。

徐宏趁这空挡用另一只手在杨锐身上摸索,杨锐被他搞得非常不自在,鸡皮疙瘩掉了满地,又没办法转身对付。一气之下发了狠,张嘴死死咬住徐宏挡着他的小臂。徐宏“嘶”了一声,浅浅叫了句国骂,终于寻到杨锐的左手。他忍住疼痛,笑意更甚,几乎立刻就扣住了杨锐的手腕。杨锐猛得一惊,再松口想要撤回左手时,已经来不及了。

徐宏掰着他的胳膊背在身后,欺身压上去。杨锐又疼又恼怒,使了几次力都被左胳膊的痛意打散,最后居然气笑了。他们两个均气息紊乱,半天说不出话。于是杨锐只能从喉咙里滚出一阵蕴含不满的嘟囔,徐宏听见后笑得气都快调理不过来了。

你居然对你队长用擒拿?

是队长先动手的。

以下犯上,我可以把你退回去。

对手下私自动手也会有惩罚。

你不放手?

不放。

杨锐明显气急了: 你不放手,我明天就把你遣送回去。
徐宏满含笑意,开口应他: 你肯定不会这么做。

然后徐宏的腿就被狠狠踹了一脚,紧接着痛感蔓延。但他仍坚持丝毫不肯松懈,咬着牙将杨锐的手腕握得更紧。他感到有液体顺着皮肤滑下来。即使如此也抵不住杨锐一次又一次剧烈的反抗。他妈的,马尥蹄子都没这么疼。他只能松手求饶,想张嘴示弱,然而刚开口,脖子就感受到被环抱的温暖。
徐宏内心重新归为一片荒芜。

他还有点儿悲愤。在窒息中他近乎艰难的想,为什么他摊上了这么个队长。

第二天几乎所有人都看见这么一幕,蛟龙一队的队长一脸铁青的大踏步走在前面,而副队长一脖子铁青的在后面跟着。时不时还能听见类似“你左肩膀没事儿吧?”或者“你右手臂怎么样?”诸如此类的关切问题。尽管有这种看似非常亲切的询问,其他人仍然可以感受到来源于正副队间无形的压迫。就像是互相欠钱不还一样。

这种感觉可不常见,向来习惯这俩人轻盈又干脆相处模式的队员感到了一丝不安。于是庄羽旁敲侧击着问了,只不过他们的副队捂着脖子,冲他笑笑,委婉又轻快地转移了话题。
陆琛陪着庄羽一起来的。眼尖如他,一下就瞧出徐宏的右手臂不敢施力。不过陆琛留了个心眼儿,没说出口。大抵能推断出这个小细节同他们的队长有些关系。

没多大事儿。庄羽对他们讲,真没多大事儿,他们俩能闹什么别扭。

其实吧,在队员眼里,队长和副队长的关系确实很好。虽然他们俩什么也没说过,不过一些东西和情感相处久了自然能察觉。杨锐看看文件然后抬起眼睛、徐宏下意识扭头望向身旁,有些事情是不言自明的。
他们都是军人,切身体会过何为苦痛,在地狱里浸泡又重生,所以更能体会到幸福的分量。不光是队长和副队长之间,其他人也都一个德行。
和队友相处是幸福的,不是谁都可以心贴心的感知到他们。因为经历不同,所以现在身边这些人更加可贵。

但他们谁都明白这种幸福早晚会成为痛苦。

分别这种东西经历的太多了,错过也有,哪能说习惯就习惯。杨锐和徐宏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,每次徐宏都能见到杨锐落的泪,砸在地面上深深晕开一片。杨锐在这方面从不刻意掩饰给徐宏。他心知肚明徐宏能看透他,就像他也能够看透徐宏。
彼此陪伴太多年,往平淡说是习惯和经验的混合体,往感情方面扯又变得很腻歪。

有些人掉泪不代表脆弱,里面有很坚毅的东西,有很多承诺,还有很多保证。一滴眼泪里包含的东西太多了,非常沉重。这件事儿上徐宏没法去保证些什么,没有办法说以后不会再让队长难过。事事太难预料。对于这些事情,有一个很美好的说法叫命运,但其实每个人都明白这就是偶然。一枪打过来,人就可以死掉。他们每次都和这种东西擦肩而过,只能说是侥幸,不可以视为上天有意。

他们在死亡方面都看得太开了,又因此变得更加沉痛。

于是每次徐宏都只会给他递一张纸,而不会说些什么,就像当年杨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一样。有些东西是互相的,心照不宣。

他们也会谈起死亡,不过短短几句,像海鸥一样快速掠过。杨锐说他死了那天一定要放首三千年前,徐宏问他为什么。杨锐眼望望前方的碧海蓝天,很轻很轻地附和着风开了口: 再见,不要怪我第一句就同你讲再见,因为我真的是专程来和你告别的。

出生即是在对世界告别,在对身边人告别。

平时徐宏觉得他队长还是非常好相处的一个人,即使流露了那么一点感情,也丝毫不影响杨锐的精神劲儿。照样该聊天聊天。既然人生苦短,随时都有可能同世界说声永别,不如选择及时行乐,多乐呵一会儿比什么都强。在世时,体会到的幸福越多越好,值这一生痛苦。体会到的痛苦也越多越好,值这一生幸福。于是闲谈的话也不少,他们谁都不是绷着脸皮行走的人。插科打诨一个不落,平时说过的段子能整个相声出来。
徐宏心里还是想着那些故事,倒也不是小孩子年龄了,依然在意那个推石头的小伙子。他终于有一天忍不住,跑过去问杨锐,那个小伙子就不怕自己被石头压死啊?
杨锐先是震惊他居然还听进去了,而后不动声色瞟他一眼,张张嘴又给闭上,沉住气儿。徐宏盯着他看,又慢慢抛出来一个新问题: …而且推那个石头有意思吗?
杨锐瞅瞅他。
杨锐问那你觉得快乐王子这个故事的中心思想是什么?
徐宏沉默了。
杨锐也沉默了。
徐宏沉默了很久,半晌才说出一句话。他说杨锐,咱俩能别整得跟上语文课一样成吗。

三.

有些事情说出来就变得更加痛苦了,不说出来就像潜伏在房间内的大象。但坦诚面对事实,有些时候的确等同于凌迟。在今年——在2015年发生的事情,他们多半不会提起,但会在梦里反复经历。杨锐在漫天风沙里喊,徐宏,徐宏。徐宏的耳机里传来模糊的呼唤。有子弹打过来,穿进肩膀。
又或者是在大巴车底下,在黄土里面。杨锐喊他名字的频率大过以往。杨锐把他从车底下一把拽出来,爆炸声冲天而起,那瞬徐宏似乎觉得山崩地裂。随后杨锐竭尽全力在土里寻找他。徐宏被土包围,一呼一吸间全是细碎的沙子。他总能想起杨锐被逼急、对他用锁喉的那个晚上,窒息感何其相似。而那些焦急、躁动不安的声音,总是连绵不绝的在梦里包裹住徐宏。他有时头痛欲裂醒过来还会想,这么喊,要么是自己欠他钱一直不还了,要么就是魔音灌耳。他深深叹气,在床上坐起来,习惯性往旁边儿看,刚想就此事揶揄两句,却发现身旁没了人影。

哦对。徐宏愣愣地想,他俩早就不在一个寝室待着了。早的太久太久,自从他们入舰第三年就不在一起待着了。他后来的室友是一名新兵,但那个小伙子最近在执行别的任务时受了伤,早被转移到医院里,这会儿估计还昏着呢。
他们寝室不算太大,放下两张靠墙的床正正好好,中间过道也勉强达到不太挤的程度。房间尽头有一个床头柜,简单的摆放了几张纸和笔,没事儿可以用来写写字。当初和杨锐挤在一起时,徐宏还暗自吐槽过这地方有点窄,讲鬼故事那晚也费劲巴力的,半天抻不开胳膊。如今另一个人不见了,终于显得很宽敞。

他其实很久没跟杨锐互相讲过故事了,或许早该习惯这种场面。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在做梦后起来寻找杨锐。徐宏瞅着地上那滩月光,觉得它一股子落寞的气息。

为什么他和杨锐后来就不讲故事了呢?似乎好像结束于那个闹着闹着结果真打起来的晚上。徐宏和杨锐都知道这算是一种依赖,一个人自身解决不了某些问题时,和旁人商量是最好的选择。但军人理应一个人化解,理应一个人承担。
除了一些负重过度的包袱与责任。就比如刚开始杨锐没有和他们说,罗星或许一辈子也站不起来的事儿。他理应说出口的,但他没有。

或许徐宏的出现缓解了很大一部分杨锐一直以来背负的那些东西。让他第一次可以有选择的去和徐宏表达些什么,而不必再去坚决的把所有物品揽在自己身上。那些想要表达的东西,就像是他费劲巴力编出来的破碎的故事。他很艰难地说,有一个小男孩,他每天都要走五公里,为了捡石子。他走啊走,有一天走到了一个山,山里有座庙。
庙里有什么呢?什么都没有,非常空旷,地上只有一摊石子。他把那些石子捡起来扔进背后的篮子,开始往回走,又走了五公里。后来…后来呢?后来小孩就累死了。

有些话他不会说,但徐宏知道。因为徐宏清楚倾诉情感对杨锐而言是件有些艰难的事。他很少会说自己感觉什么,他只会皱眉,在生死关头疯狂又理智的权衡利弊,选择最有优势的那个方案。

但是杨锐最终放弃了继续表达。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,自己没有认识徐宏前也是这么挺过来的,不能总麻烦他,而且徐宏也需要自己明白该怎么处理。另一方面是,太多东西了,太复杂了。团成一大团,就像是卡在水管口的杂物。一个人经历的伤痛和过往如果真的可以简单倾吐,世界上就不再需要诗与歌。
杨锐很坦诚地放弃了这条捷径,就在忽然间。徐宏能捕捉到那个信号,所以他也放弃了。

但这不妨碍杨锐总有事没事找他,痛痛快快喊上一声徐宏,也不妨碍徐宏总抬起头,对杨锐应一句到。

徐宏不愿意再去看那滩落寞意味浓厚的月光,非常干脆利落地挪开视线。于是他仔细想着还有哪些战后事情没有处理完,没有解决好。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很久,却还有一些需要解决。但是有些想法就像是倒映在湖里的月亮,你可以观摩并搜集信息,非要去捞它或者尝试解决,反而又破碎寻不到方法了。

徐宏放弃继续深想,他今晚脑子实在太乱。

而后有什么细碎的声响传过来,由远及近,像根针细细戳进徐宏的耳朵。他眼睛往门口那儿瞧,并不觉得害怕。这声音很熟悉。徐宏轻轻地翻身下床,走到门口,像是早就预料到什么一般杵在那里。

他看见杨锐在舰里走,但明显尽力放轻了脚步。舱室内留下的应急灯又浅又疲倦的照在他身上。光和影拢在一起,杨锐好像变成了小小一只猫。徐宏看见他从暗处走出,又走进暗处,光影像海浪一样在他身上过渡,它们把他推得越来越远,要推进深处。
徐宏抱着膀子看了半天,也蹑手蹑脚的跟了出去。

他跟在杨锐后面,脚能踩到他的影子。徐宏看着杨锐的后背,总觉得他的队长有点太小了。但他又锐利,真是人如其名,所以不能够让人想要抱在怀里,也不会让人产生这个念头。除此之外徐宏也不知该干些什么,似乎现在做什么都是不对劲的。
于是缄默宽恕地包容了整个世界,徐宏仍然同他保持距离在走。

但显然杨锐没打算继续沉默下去。他停下脚步,调转身子望向徐宏,顿了顿开口道: …得了,我知道你在后面跟着呢。你每次不吱声找我我都能感觉到,不差这次了。

徐宏没有很吃惊,他笑嘻嘻凑上去说,我也每次都知道你能感觉出来。

他没受伤的胳膊自然而然地环绕过杨锐的脖颈,手搭在他的肩膀上,像鸽子栖息。杨锐没有躲开,只轻轻浅浅看他一眼。而后杨锐叹了口气,徐宏望着他,心里想,幸好你回来了。

然后杨锐就开始对着徐宏的手臂疯狂拍拍打打,噼里啪啦一片响。徐宏疼得把手缩回去,在空中甩了甩,嘟囔着说,你这至于吗…
杨锐倒是好像很占理一样,理直气壮地说,我嫌热。

徐宏看他一眼,没有揭穿他。他像往常无数次那样看透了杨锐,他清楚理由不是这个,因为舰内不算冰凉也并不暖和。但他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。

他没有想明白,杨锐就继续回头开始走路,完全没有等他的意味。徐宏低头笑了笑,开始缓步跟上。但他心里仍然空落落的,敲一敲可以清晰听到回声。他觉得莫名痛苦,又非常幸福。

他其实一直想不太明白,或者说究竟是为什么在望见杨锐时总会感到一些遗憾。
就像是有一些遗留性问题搁浅了,死在沙滩上,而他们谁也没有办法把它拎起来,将其复活,好问问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
他们一起经历过太多,一些东西就变成了理所当然。再然后这些东西就失去可以分辨的界限与标签。长此以往,它们混在一起,像调色盘一样壮观,却寻不到源头了。

他当初左臂受了伤,非常之疼痛,没有办法抬起来。杨锐在他面前又一次落泪,他便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些个讲故事的夜晚。此时和彼时的杨锐通通令人心碎。徐宏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,但他脑子里也的确只剩下一些吓唬小孩用的鬼故事。这时候说这些好像很没用。于是他没有说话,干脆伸出右手,毕竟沉默是金嘛。然后他反悔了,他便动动嘴唇……他说,队长,任务完成了。

虽然惨痛但是完成了,虽然艰难但是完成了,虽然充满死亡的意味,但是我们都活下来了。我们应当为此庆祝。

杨锐伸出手回应了他,尽管非常痛苦。

徐宏不是没有想过万一杨锐真死了怎么办,就在此时这个人坐在他面前,他也在深刻思考。只是相对应的结局大概都不太好,又可能是徐宏下意识抵触这件事。他每次也只得出来一个结论,就是如果杨锐死了,他也许会恨关淑怡很久,如果真的应杨锐的意思放了三千年前。
他清楚死亡,知道死亡是从有归于无。他对死亡并不过分畏惧,却担忧会降临在别人身上。比如杨锐。
到那时,所有幸福都会变成痛苦,就像所有的痛苦都会变成幸福。
而我们从痛苦里获得活下去的权利,又因此重新获得幸福。

杨锐没有待住很久,又立刻叫齐了剩下三个人。因为还差一个关键问题,黄饼。他需要尽快抖擞起精神解决它。徐宏没有仔细听他们的对话,一是离得很远,二是因为疼痛而昏昏沉沉。但他能看清杨锐的背影。

在战场上,杨锐的情绪总是鲜少流露的太过明显,即使有,也转瞬即逝。杨锐很快速的交代完事项,与他们碰了拳,转身开始准备必需物品。徐宏看着杨锐奔跑离开的背影,怎么想怎么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。

他觉得错过了极其重要的一个东西,好像这个东西能够成为一种结局,但这个结局没有等他们,它过早的结束了。
倒不是最后的诀别,也不是不详的预知,而是别的一些什么。是困扰他们双方很久、但他们毫不自觉的事物。
他们是西西弗斯推着石头向山顶前进,却从未想过它是否会在临近终点时掉下来,也从未想过他们什么时候、又是为什么开始推着它往上爬。
他们无意识中重头再来过好多回,或许他们在这过程里找到更深远的幸福,却对此无痛无知。

徐宏不再想那些事,从过往回到现今。现在他们仍然能够接触到一切物质,他们没有归为虚无。这就已经很值得纪念。

徐宏依然走在杨锐后面,他陪着杨锐走到了很晚很晚。

一年以后他们为此办了酒席。提起都是往事,蒙了灰,今日才想起来擦擦,充满苦痛。有很多答案未果,有些事情无法再追溯。杨锐喝多了酒,在人群中昏昏沉沉。徐宏也喝多了酒,于是提起杨锐,此生第一次倾诉情感。他说,出生入死的好兄弟,好队长。隔着人群飘来。此等平淡的话,倒是让杨锐心头平地惊起一声雷。

福至心灵在忽然间,而一些词和句堵在喉中。仔细想想却又分辨不清它们究竟是什么。他没能来得及记下,就有人把他扶起来。他晕晕的,却觉得可靠,还很安心。他手臂搭在那人的肩膀上,手沉甸甸又醉醺醺地凑上他的脸。他什么都看不清,世界是一片混乱的五彩斑斓。但他认得那个轮廓,他支支吾吾,有些哽咽,他说——徐宏。
他又说了一遍,又说了第二遍。他说了很多遍。他一直说到他觉得这个名字已经刻进很多地方。他不想承认,但他确实已经涕泪横流。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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